放风筝阿姨

  汤碧峰

  自从放风筝阿姨走了之后,老邹的生活有点乱。本来这买菜做饭的事都是阿姨在做,而如今老周不得不拄着拐杖每天上午去一趟菜场。尽管儿子很孝,隔三差五的接他出去外面吃饭、洗澡,可终究是孤独。夏天的傍晚,他拿个小凳子坐在路口,好和楼道的熟人打个招呼。

  老邹九十三了,耳聋,邻居们没法和他聊天。有邻居帮他带单位的东西,怎么也敲不开门。这不,刚刚前几天又出状况,人在阳台上,厨房忘记关炉子,浓烟进了楼上人家。邻居们叫来物业也没办法,好在邻居看到阳台上有人,才没报110。

  老邹家是我们楼的老住户了,楼道里也就只有四五家老住户,住那么长时间,对于老住户的动向大家还是比较关心的。谁家要搬房了,谁家的子女怎样了,谁退休了等等。而老邹倒是不多接触的,与他家打招呼的更多是他家阿姨。

  老邹家阿姨放风筝,所以大家都称其放风筝阿姨。那是好几年前,放风筝阿姨好长时间不见了,问她老伴:阿姨怎么啦?好长时间不见了。老邹告诉说,去了荣军医院大桥分院,下不了床了。我知道,那个大桥分院就是老年病区,当初荣军医院搬迁时,我岳母就被要求去那儿。

  自从知道放风筝阿姨去了医院,碰到她家的人我们总要问一下,阿姨好点了吗?尽管我们知道,进了那个老年病区一般是很难康复的,说得不好听,像临终医院,要想出来是有点难了,可放风筝阿姨才80出头,而且身体一向很好,不应该这么早就进入这状况。她儿子对我们说:好点了,可以下床走走了。可老邹却不这样认为:“什么走走,那是靠人扶着的。”

  那是1999年的下半年,我们刚搬入不久,单元里的住户都是新搬入的,有的在一起装修房子时见过,大部分还都不认识,那天傍晚,我正好在卫生间,听见有人敲门,就隔着窗问:“谁啊?什么事?”

  “我是二楼的,刚才有人来收煤气费,他什么也不说就把钱收走了,会不会是骗子?”说话声是个阿姨。

  “收走就收走吧,我们家也收了,骗去了也就五、六块钱,总不可能下次再骗吧?”我在卫生间回答她。

  她自言自语的说:“怎么会只有五、六块呢?”边说边下楼梯去了。她一走我才想到,我们家白天上班中午不回家,用煤气省,而她家两退休老人,儿孙们来吃饭,煤气用得多,起码是我们的好几倍,所以她有点担心被骗。

  之后我们上班下班常碰到她,她不是去上班,而是去城南广场放风筝,背上背着一叠风筝。那时的城南广场刚拆迁出来,活动的人不多,放风筝的就她一人。她不但放风筝,也卖风筝,她卖的风筝是她自己用竹子和纸糊的,形状当然不能和后来小贩卖的相比,不是方的就是六角的,她不是为了挣钱,完全是一种爱好,估计也就两、三元钱一个,卖给来广场玩的孩子们。

  好几年过去了,我们也熟悉了她的身影,瘦小的身子,夏天戴个大草帽,背着风筝,有时是老伴用自行车帮她把风筝送过去,傍晚接回来,人晒得赤黑乌泥。我们也知道了她们老两口都是城建委系统退休的,阿姨听说是园林管理处的,因为对面两到四层,是城建委买的房改房。阿姨碰到我们总说要送我们风筝,说可以给孩子放,我们告诉她孩子大了不放风筝了。

  阿姨放风筝有了名气,嘉兴日报的记者特地采访了她,为她登了整整一个版面,题目叫《放风筝的老人》。那天我在办公室看到这篇采访文章,于是将报纸带回来,送给老两口,敲开门后我对她们说:阿姨成名人了,报纸登了那么大一个版面。老两口高兴得一个劲说谢谢,阿姨又特地关照要风筝向她要。

  阿姨人很乐观,不但放风筝,空闲时还会在阳台上唱几句越剧,有时候很早就在唱了,大家都还没起床,就像越剧团演员清早练嗓子,想必是阿姨年轻时喜欢越剧。

  也不知是几年前了,阿姨不去放风筝了,我问过阿姨,怎么不去放风筝了,她说走不动了。她也不糊风筝了,城南广场被那些卖风筝的小贩占领了,小贩的风筝五彩缤纷,各式各样,放起来龙飞凤舞,用绳子串着,一排排挂在树中央,阿姨的风筝显然吸引不了孩子们,现在的孩子不缺钱,你就是送给他们,他们也不会要,嫌不好看了。

  约三年前,在楼梯上碰到阿姨,她总是扶着楼梯站着息脚,看见我们让我们先过去,边让边自言自语地对我们说:走不动,腿不行了,就这么几级楼梯都走不上去了。我还安慰过她:怎么会呢?你身体不是挺好的,会好起来的。没多少日子,不见阿姨走楼梯了,而是她儿子用轮椅推她出去散步,而我们也总是问一句话:阿姨好点了吗?

  放风筝阿姨不能下床了,只能去老年病区了,感觉像是进入风烛残年,这似乎也太快了,留在我们脑海里的依然是阿姨戴着大草帽、背着风筝的样子,她怎么就恢复不了呢?难道人生就真那么脆弱吗?我真的希望放风筝阿姨还能站起来,生命不应该那么快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一头栽倒在病床上。

  三个月后,放风筝阿姨在荣军医院与世长辞。

 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二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