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马迁与史记范文

关键词:司马迁生年游历

班固《汉书・司马迁传》论《史记》:“善叙事理,辩而不华,质而不俚,其文直,其事核,不虚美,不隐恶,故谓之实录。”“实录”的真正价值在于不为统治者的偏见所囿,不局限于现有文字数据,而反映最真实的历史。而司马迁的《史记》能有“实录”这一美赞,和其具有的实地游历、考察精神有极其重大的关系。司马迁一生的游历可划分为三个阶段[1]:一是二十南游;二是奉使西征巴蜀之南;三是扈从汉武帝之游。当然,在整理司马迁的游历阶段之前必须要明白的是司马迁的生年。

一.司马迁生年考证

司马迁《史记・太史公自序》载:

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,受易于杨何,习道论于黄子。太史公仕于建元、元封之间,……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,有子曰迁。迁生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年十岁则诵古文。二十而南游江淮,……是以归。于是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南略邛、笮、昆明,还报命。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,不得与从事,故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使反,见父于河洛之间。

“太史公仕于建元、元封之间”,建元年间为前140年―前135年。“始建汉家之封”,指汉武帝元封元年(前110年)四月封禅泰山。“是岁”即当年,“故发愤且卒”,指司马迁之父司马谈逝世于元封元年(前110年)。“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,有子曰迁。”其中“既”字为已经之意,此句可译为:司马谈已经执掌天官,不理民政之后不久有了个儿子名迁。由此得知,司马迁生于其父“掌天官”之后,即前140年―前135年之间。[2]刘宋裴《<史记>集解》引晋人徐广之说:“元鼎六年,平西南夷以为五郡。其明年,元封元年是也。”

《汉书・武帝纪》亦记载左证了徐广之说:“元鼎六年平西南夷,以为武都、柯、越西、沈黎、文山郡。”

司马迁西征而归之年为元封元年(前110年),说明司马迁奉命西征只能在元鼎六年(前111年)和元封元年(前110年)。古代交通不便,司马迁不可能在元封元年初的三个月内完成出使西南的任务。因此,“郎中”司马迁出使西南是在元鼎六年(前111年)。据唐司马贞《<史记>索隐》引晋人张华《博物志》说:“太史令,茂陵・显武里,大夫司马(迁),年二十八,三年六月乙卯,除六百石也。”

这里的“三年六月乙卯”,是指汉武帝元封三年(前108年)司马迁二十八岁。由此推断的话,司马迁元鼎六年(前111年)“奉使西征巴、蜀”之时为25岁,即生于汉武帝建元六年(前135年),这与上文推断司马迁出生于前140年―前135年之间相符。《太史公自序》中记载司马迁“二十岁而南游江淮”,如果按照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(前135年)推算,南游之年为汉武帝元鼎元年(前116年),并且其南游时长约在他20―25岁的五年之间。清人王鸣盛《十七史商榷》载:“此游所涉历甚多,阅时必甚久,约计当有数年,归后始仕为郎中。又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南略邓、窄、昆明。”[3]如此记载确也得当。又,司马迁在其《报任安书》中写道:

今少卿报不测之罪,涉旬月,迫季冬。仆又薄从上雍,恐卒然不可为讳。……仆赖先人绪业,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。

任安因戾太子案在征和二年(前91年)秋被下狱,司马迁预感到任安在“季冬”(腊月)可能遭遇不测。所以《报任安书》写作时间在征和二年(前91年)。由此而言,“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”又证实司马迁“仕为郎中”之年在前121―前111年之间。所以之前论证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(前135年)属实。司马迁“仕为郎中”之年应推进为前116年―前111年之间。班固《汉书・武帝纪》载司马迁扈从汉武帝于“(元鼎)四年冬十月,行幸雍,祠五。”元鼎四年为公元前113年,由此可知,司马迁“仕为郎中”之年应更确切为前116年―前113年。其南游时长约在他20―23岁的三年之间,历时两年多。

二.二十南游

司马迁《史记・太史公自序》载:

迁生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年十岁则诵古文。二十而南游江淮,上会稽,探禹穴,窥九疑,浮于沅、湘;北涉汶、泗,讲业齐、鲁之都,观孔子之遗风,乡射邹、峄;厄困鄱、薛、彭城,过梁、是以归。于是迁仕为郎中,奉使西征巴、蜀以南,南略邛、笮、昆明,还报命。

“迁生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”汉武帝建元六年(前135年),司马迁生于龙门[4],体验了山间淳朴静谧的耕牧生活,强健了身心,对其之后创作《史记》时求真务实的精神有一定的影响。

“年十岁则诵古文。”汉武帝元朔四年(前125年),司马迁跟随父亲至京师长安。师从老博士伏生、古文经学的大师孔安国、今文经学大儒董仲舒学习了古文《尚书》和《公羊春秋》。司马迁既有深厚家学渊源,又师出名门,当时西汉王朝国势强大,经济文化繁荣,从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司马迁的见闻。这些都为他日后能够创作《史记》创造了良好条件。

“二十而南游江淮,上会稽,探禹穴,窥九疑,浮于沅、湘;北涉汶、泗,讲业齐、鲁之都,观孔子之遗风,乡射邹、峄;厄困鄱、薛、彭城,过梁、是以归。”汉武帝元鼎元年(前116年),司马迁开始了以考证古籍、寻访先人遗迹为主要目地的游学。司马迁此行涉足今陕西、湖北、湖南、江西、江苏、浙江、安徽、山东、河南九省区。王国维对此次游历进行了考察[5],认为“当先沅、湘,窥九疑,然后上会稽,自是北涉汶、泗,过楚及梁而归”。司马迁经长安出发,渡江到达长沙,在此哀叹贬居于此的贾谊,悲悼自投汨罗江的屈原。[6]后于湖南登九嶷山,泛舟沅水、湘水之上,考察舜的葬地其生前的功绩。[7]然后司马迁经沅江顺长江东下,到达江西九江庐山,追寻大禹治水的遗迹;之后继续东下浙江绍兴的会稽山,探访禹穴;后抵达苏州姑苏台,眺望五湖(太湖)。[8]漫游南方之后,司马迁渡过长江北上到达淮阴。探寻了淮阴侯韩信早年的故土遗迹,[9]并从淮阴乡亲口中得知了许多关于韩信的生动的故事。此后,司马迁北渡汶水、泗水,到了春秋时鲁国的都城,今山东省曲阜县。在这里,司马迁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,研究了儒家典籍,观看了孔子遗留下来的文物礼器,跟当地儒生学习了孔子的礼仪,搜集了有关孔子的遗闻轶事。[10]随后司马迁抵达了孟子的家乡,今山东邹县。在邹县东南的峄山下参加乡射仪式。并在鄱(今山东滕县)、薛(今山东滕县南)、彭城(今江苏徐州)一带陷于困境。[11]司马迁觉得薛地民风强悍,不同于山东其他地区。他打听后得知薛地是孟尝君田文的封邑,孟尝君好养士,一些作奸犯科之人也来此定居,形成了这种特殊的风气。[12]彭城(今江苏省徐州市)是西楚霸王项羽的都城,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公元前205年项羽以寡击众战败汉高祖刘邦的著名战役――彭城之战便在此地。彭城东边的下相(今江苏省宿迁县西),是项羽的故乡。彭城西北的沛郡(今江苏省沛县以东),是曹参、周勃、樊哙和夏侯婴的故乡;沛郡以西的丰县(今江苏省徐州附近),是萧何和汉高祖刘邦的故乡。[13]而沛郡的蕲县(今安徽省宿县),又是陈胜、吴广的起义之地。这些人都是楚汉之际的风云人物,因此,司马迁搜集到了许多秦汉之际历史资料,了解了鲜为人知的刘邦及汉初统治集团。[14]之后,司马迁经过楚地,凭悼了春申君故城[15];在大梁(今河南开封)访问了“夷门”[16],探寻了信陵君“窃符救赵”的故事。司马迁在结束了大梁的游历后返回长安,“二十而南游”完成。

通过这次游历活动,年轻的司马迁用两年多的时间游历各地,考察了当地的人文风情,搜集了大量不着于书的历史材料,为其之后著书立说奠定坚实的基础。

注释

[1]王秀琴《探寻司马迁的游历》,《沧桑》,2009年。

[2]曾维华《司马迁生年新证》,中华文史论丛,2013年1月。

[3]王鸣盛《十七史商榷》卷一,上海书店出版社,2014年4月版。

[4]龙门处于今山西省河津县和陕西省韩城市之间,跨黄河两岸,汉时属夏阳县。司马迁故里究竟在陕西韩城还是山西河津在此不做详考。

[5]王国维《王国维遗书》第二册,《太史公行年考》,上海古籍书店,1983年版。

[6]《史记・屈原贾生列传》:“余读《离骚》、《天问》、《招魂》、《哀郢》,悲其志。适长沙,观屈原所自沈渊未尝不垂涕,想见其为人。及见贾生吊之,又怪屈原以彼其材,游诸侯,何国不容,而自令若是。读《服鸟赋》,同死生,轻去就,又爽然自失矣。”

[7]《史记・太史公自序》:“窥九疑,浮于沅、湘”。

[8]《史记・河渠书》:“南登庐山,观禹疏九江,遂至于会稽太徨,上姑苏,望五湖”。

[9]《史记・淮阴侯列传》:“韩信虽为布衣时,其志与众异。其母死,贫无以葬,然乃行营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万家。余视其母冢,良然。”

[10]《史记・孔子世家》:“适鲁,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,诸生以时习礼其家,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。”

[11]张映梦《司马迁的游历与<史记>创作》,《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》,2005年6月。

[12]《史记・孟尝君列传》:“吾尝过薛,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,与邹、鲁殊。问其故,曰:‘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,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。’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,名不虚矣。”

[13]《史记・樊郦滕灌列传》:“吾适丰、沛,问其遗老,观故萧、曹、樊哙、滕公之家,及其素,异哉所闻!”

[14]夏于全、许光宏主编《中华名人百传》之《文化艺术卷・司马迁》,吉林摄影出版社,2003年4月版。

[15]《史记・春申君列传》:“吾适楚,观春申君故城,宫室盛矣哉!”

司马迁与史记范文

关键词:孔子;司马迁;奇;义

中图分类号:K204文献标识码:A文章编号:1006-026X(2013)12-0000-01

汉武帝极力推崇儒家,司马迁作为在封建正统教育熏陶下的知识分子,不可避免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。作为史学世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,他得到了当时许多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──师从当世最知名的儒者。这样,在外部大环境的渲染和儒师思想水滴石穿的渗透下,司马迁的创作文本中必然隐含了儒家的渊源。和与马迁同时代的著名文学家杨雄,就已经关注了司马迁和儒家思想的关系:“仲尼多爱,爱义也;子长多爱,爱奇也。”①杨雄把司马迁与孔子并举,指出他们思想的一脉相承,而他们“爱”又各自有其特质,不可一概而论。

一、和孔子思想一脉相承的司马迁之“爱”

陈雪良先生在《司马迁人格论》中所说:司马迁的“多爱”之心,是施之于民众的,与孔子的“仁者爱人”的观点和墨子的“兼爱”的主张是同义的,并不仅仅是“爱奇。陈雪良的这句话指出了司马迁和孔子思想具有同一性。

孔子的“爱”具有广泛的内涵,其一,是施予众生的普遍泛爱。正如《论语・乡党》中记载的马厩失火一事,孔子下朝回来,立刻问:“‘伤人乎?’不问马。”马厩失火,作为主人孔子最关心的是有没有“伤人”,而不是珍贵的马匹。而所谓的“人”自然是负责照料马厩的奴隶,在春秋战国之时奴隶地位极端卑下,孔子不问马而问人,表明了他肯定奴隶的生命价值,这种思想在春秋战国是十分进步的,折射出人性主义光辉。其二,他的“爱“是有差等的。孔子提倡”克己复礼“(《论语・颜渊》),希望用礼来约束社会、规范行为,礼重在十伦,儒家“礼”精义就是“别”。所谓“别”,就是区分不同人群,划分等级,明确秩序。孔子强调仁爱必须首先以满足亲亲之情为前提,爱有差等,区分轻重缓急,由亲及疏,由近及远,与墨家普遍平等完全一致的“兼爱“相比,这种”爱“显然更符合人性的多。

司马迁“多爱”,他的爱也是施加于民众的泛爱。与孔子一样,司马迁怀着满腔的爱,在对历史事件描绘、对历史人物刻画的字里行间都渗透出人文主义的光辉。而比孔子更具进步意义的是,他打破了儒家礼教森严的“别爱”。虽然《史记》中记载最多的是帝王将相的事迹,但这是由史书的文体性质决定的,并非是司马迁对社会上层阶级有多么推崇。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,他为许多社会底层的民众也作了传,如刺客、游侠、滑稽、货殖……这些人身份卑微自是不可能对国家存亡产生影响,而往往是他们身上具有某些值得推崇的品质,相较于帝王将相事迹的僵滞和固化,这些人的身上更多地折射出司马迁的价值取向。突破阶级局限,有可写之事则必然诉诸于笔触,不虚美,不隐恶,这正是太史公之长。

二、价值取向的差异:“奇”、“义”之辩

孔子尚义,《中庸》云:“义者,宜也。”②后世学者基本上都沿袭这种解释,“义”即为宜,以“义”为道德、行为之准则。把孔子之“义”理解为道德、行为之准则,当然是没有问题的。但若仅止于此,却显然还不能完整、准确地把握孔子“义”的内涵。

孔子把义作为天下君子实现理想人格的最高的要求,《季氏》篇:“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,吾闻其语矣,未见其人也。”“求其志”,显然是指内在的道德修养;“达其道”则是指对外在社会、政治理想的追求。“行义”即实践义,就是要实现“仁”的道德与“礼”的社会理想,那么,“仁”与“礼”就共同规定了“义”的基本内涵。③孔子讲君子要“喻于义”、“无适也,无莫也,义之与比“、“义以为上”,表明孔子对君子既有内在道德的要求,又有外在礼仪规范的要求,即兼有“仁”和“礼”,从而全面提升君子的人生素养,实现道德与社会的双重理想。

与儒家尚义不同,司马迁尚奇,具有与其他史学家截然不同的浪漫的性格和审美取向。司马迁在青年时代,就先后游历了祖国的名山大川、搜求轶闻传说。又借史官的便利条件将诸子百家、奇文异书都阅遍了,正是这一切,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,塑造出他不羁的浪漫性格。他的这种浪漫性格和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却是格格不入,只因为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,便被处以宫刑。这使他对当代政治的黑暗、人情冷暖有了痛彻心扉的体验,他认识到自己立功、立德的不可行,要实现理想就只能借给历史上传奇人物作传,而达到立言的目的。所以,《史记》成了司马迁的发愤之作,其中融入了浓烈情感。

《史记》因其爱奇的审美特征,而有别于其他史书,呈现出其特有的风貌。《史记》“爱奇”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一,就取材而言,无论是历史题材还是历史人物的捡择无不体现一个“奇”字。《史记》记载三千年间的历史,期间历史事件的波诡云谲,历史人物的云屯蚁聚实非文字能描摩再现。而《史记》为之立传的人物仅一百四十余位,司马迁选择历史人物,不只看其历史功绩,也不只看其显赫地位,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市井细民,都是倜傥非常之人,他更是以传神之笔,表现出鲜明的爱憎。二、在故事情节的安排上,《史记》也往往带有传奇色彩,如《鸿门宴》、《窃符救赵》、《完璧归赵》等,情节安排扣人心弦,场面描写惊心动魄,无不体现着司马迁“爱奇”之匠心。三、在寓托褒贬的写法上,司马迁用含蓄委婉的、甚至是离奇荒诞的手法来写人写事,而将自己的褒贬寄寓其中,如《高祖本纪》记载刘邦的爱好饮酒一事,刘邦喜酒色,醉后人见真龙盘旋于其上,于是,便不收他欠的酒钱。表面是说明刘邦是真龙天子,其实是讥讽刘邦,有天子之气却沉迷酒色,不事生产,甚至还是别人见到龙气免去其欠的酒钱,这实在是极大的讽刺。

司马迁爱“奇”已显露无疑,不过当我们遍阅《游侠列传》时却不难发现他在“爱奇”之中也渗透了对“义”的追求,显然司马迁的“义”已不同于孔子以“仁”、“礼”为内涵的“义”,他所推崇的“义”究其内涵,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:其一,“其言必信。其行必果,已诺必诚”;其二,“不爱其躯,赴士之厄困”;其三,“既已存亡死生,而不矜其能,羞伐其德”。有“义”之人感于恩义,坚守正义,慷慨赴死,面对不可一世地君主强权,挺身维护他人利益。小而为故主故国之仇,大而为天下百姓之苦,追求绝对的毫无保留的兑现。如郭解被通缉时,有一位藉少公助其逃之,知道他的藏匿之所,当广利前来盘问他时,藉少公为了对自己先前的藏匿行为负责,他用自尽以示守信,以此断绝官府想从他身上得到线索的念头,这样的尚“信义”,可谓彻彻底底,毫无保留。

参考文献

[1]鲁迅《汉文学史纲要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73年版.

[2]陈雪良《司马迁人格论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,1998年版.

[3]杨茂林,《司马迁的多爱精神初探》,社科纵横,2006(6).

[4]刘尊举《孔子之“义”:“仁”与“礼”的承转与兼综》,中国文化研究,2005年冬之卷.

[5]陈曦《游走于“崇儒”与“爱奇”之间――战争叙述探索》,艺术学院学报,2006(1).

注解

①杨雄《法言・君子篇》,中华书局,1987年版,第37页。

司马迁与史记范文篇3

关键词:《史记・高祖本纪》《汉书・高帝纪》汉高祖刘邦形象塑造批判精神

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位居二十四史的前四史,对中国史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,因此常被喻为中国史学史上的“双子星”。可是历代关于马班异同的专论著作不多,但研究《史记》者大都要涉及这一问题,所以散论、笔记,以及涉及的论说不可胜计。这其中以宋人倪思、刘辰翁的《班马异同评》,以及明人许相卿《史汉方驾》为发轫名作。而今人的研究,以我国学者白寿彝《司马迁与班固》,施丁《马班异同三论》,徐朔方《史汉论稿》,以及韩国学者朴宰雨的《〈史记〉〈汉书〉比较研究》等几部论著最有代表性。然而,个人的史学评判标准不一,这也就使得历史上后人对司马迁和班固的看法产生了极大的差异。在众多的评述中,有扬《史记》而贬《汉书》者,如宋代的裴S,晋代的张辅,宋代的程颐;与此同时亦不乏抑马扬班者的存在,如东汉的王充,唐代的刘知几。

在当代随着我国史学的进一步发展,对于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的研究视角也越来越多。这其中包括从语言文字的角度,从两书中相同人物刻画的角度,从书中所反映的社会现象,甚至从司马迁和班固的人品对比等诸多方面对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进行比较。而我认为,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虽然各有千秋,可是从批判精神的角度而言,《史记》比《汉书》更胜一筹。下文以两书中对汉高祖刘邦的形象塑造加以论证。

无论是对《史记》还是对《汉书》而言,汉高祖刘邦都是一个不能够绕过,且极难下笔的人物。两汉的臣子如何刻画汉朝的开朝君主,这本身就是史学家面临的一个较大的难题,而刘邦却偏偏又是一个色彩斑斓、瑕瑜互见的人物,其臧否抑扬的分寸更是难以拿捏。所以本文通过两本书中对于刘邦的形象塑造,对《史记》与《汉书》中的刘邦正面侧面的形象进行对比,从而论证《史记》比《汉书》更具有批判精神。

一、两书中对刘邦的称谓不同。

在班固的《汉书・高帝纪》中,凡有提到刘邦的地方都称“高祖”,无论是在刘邦称帝前还是称帝后都是一样的,显得非常地统一而且恭敬有礼。司马迁的《史记》则不然。虽然在《史记・高祖本纪》中也有称刘邦为“高祖”的,可是在记载刘邦自起义以至立沛公之前的事情时都是称刘邦为“刘季”。事实上,季是刘邦的排行,而不是字。司马迁作为西汉太史令,能够接触到第一手的史料,自然不可能弄错刘邦的名字,以至于用刘邦的排行来取代其名。也就是他明明知道刘邦的字,却以刘邦在家中的排名“季”来称呼刘邦,仅从这一点看,不仅仅有别于班固的毕恭毕敬,而且流露出了司马迁对于刘邦未发迹之前的行为并不十分肯定,而这一情感态度在《史记》中的其他许多地方也多有流露。

二、《史记》一书选取了大量不利于刘邦形象塑造的史实。

司马迁在《高祖本纪》中颂扬了刘邦不少的功绩,比如写到刘邦的顺应人心:“(汉军)与秦军战于蓝田南,益张疑兵旗帜,诸所过毋得掠虏,秦人喜,秦军解,因大破之。”①进入咸阳后,刘邦还下了这样的政策:“与父老约,法三章耳。杀人者死,伤人及盗抵罪,悉除秦法。”②从中可以发现,司马迁并不吝惜笔墨去写刘邦的雄才大略、任人唯贤,善于收纳人心。可是,司马迁并没有使《高祖本纪》完全沦为刘邦的赞歌。相反的,他也直接刻画了一些揭露刘邦缺点的历史事实。如写刘邦发迹之前:“高祖……常有大度,不事家人生产作业。及壮,试为吏,为泗水亭长,廷中吏无所不狎侮。好酒及色。常从王妪、武负(妇)赊酒……”而刘邦喜好美色这一点在《项羽本纪》中也有涉及,借项羽之口说出了刘邦好女色这样的事实。刘邦出生在沛县,县令家来了贵客大摆酒席,官绅都去庆贺,刘邦这个小亭长也去凑热闹,送了个大大的礼金封贴,帖面写着“贺万钱”,但其实里面是没有钱的。在楚汉战争中,项羽想要尽早结束战争,于是和刘邦阵前对话,威胁刘邦:“今不急下,吾烹太公。”谁知刘邦却说:“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,约为兄弟。吾翁既若翁。必欲烹而翁,则幸分我一杯羹。”③虽然说成大事者必须有所牺牲,可是司马迁在描述此事的时候并不吝啬自己的笔墨,反而把刘邦在项羽面前对父亲无所谓的态度与口吻刻画得惟妙惟肖。我认为,史学家在撰史时掌握许多的材料,司马迁在汉武帝时期担任太史令一职,更能掌握到一手材料。可是对材料的选取和加工往往在于个人的选择。司马迁在刻画刘邦形象时把这些不利于刘邦形象树立的史料选取进《史记》中,可以看出司马迁的直言不讳与不唯上的态度。

除去这一类直接把刘邦作为主要人物来刻画的篇目,司马迁在其他的篇目中也多提到刘邦。在这一系列的篇目中司马迁也始终保持一种唯实的态度,对于刘邦的不当行为予以间接的表现,处处显现出《史记》所具有的批判精神。如在《史记・楚元王世家》中有这样的表述:“高祖微时,尝辟事,时时与宾客过巨嫂食。嫂厌叔,叔与客来,嫂详为羹尽,栎釜,宾客以故去。已而视釜中尚有羹,高祖由此厌其嫂。”后来刘邦做了皇帝,将秦朝短命的原因归结于秦始皇未行分封,所以分封了大批的诸侯王,可是刘邦嫂子的儿子、刘邦的亲侄子却迟迟未受到分封。后来刘邦终于将其封侯,却给了他一个“羹颉候”的封号。

由这段材料不难看出刘邦的心胸确实有些狭隘,即便当了皇帝,仍是有仇必报之人,这多少有失君王仁义忠厚的形象。而在《萧相国世家》中司马迁则写到了刘邦称帝之后对于开国功臣的猜忌。萧何跟着刘邦出生入死,最后还是面临着刘邦的猜疑与不信任,以至于后来不得不“自媚于民”,可是即便如此委曲求全,最后还是难逃囚于廷尉的命运。刘邦的做法多少是不大光彩的,有一些行为甚至被后世称为流氓行径,但是司马迁却敢于将其载入《史记》。他本着“究古今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④的心愿,敢于直面事实,敢于对汉朝的开国君主的不当行为进行揭露和批判。而班固写《汉书》,很多都借用了《史记》,有的甚至是完全没有改造过的照搬,而在少数的地方进行了修改却处处显示出“为尊者讳”的特点,与司马迁的批判精神相比,确实略逊一筹。

三、班固为维护刘邦形象,在《史记》基础上有意删改,掩饰史实。

西晋傅玄曾经批评班固:“论国体则饰主I而抑忠臣,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,述时务则谨辞章而略事实,非良史也。”这样说虽然有些偏激,却指出了班固作《汉书》时“为尊者讳”的特点,而这一特点在刘邦形象的塑造上显得尤为明显,由此更可以看出其批判精神大大不如《史记》。

(一)有意增删史料,维护高祖形象。

在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的对照中可以发现,《史记》与《汉书》记载相同人物的有49篇,而在这么多的人物刻画中,有许多描写是完全相同的,有的段落甚至是一字未差。而在一些有差别的地方,往往是班固“为尊者讳”而做出的有意的改动。在《汉书・高帝纪》中可以看到对于一些不利于高祖形象的事情班固往往轻描淡写而过。例如鸿门宴一事,比较熟悉汉史的人都知道,当时刘邦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,如若不是项伯救之,或许早丧命于项庄之手。我认为此事件是刘项争霸白热化的象征。《史记・高祖本纪》曾记载:范增对项羽说,如果今日让刘邦活着回去,他日项羽军中人必为之俘。对于这样重要的一件事情,司马迁用了1500字来描绘,可以说刻画得十分精彩。然而到了班固的《汉书》中却被删减成了大约500字,去掉了近三分之二,只留下对事件的一个大致刻画。这不能不说是无意的。此外在这段史实的刻画上,班固对于有损刘邦形象的地方,如“项王、项伯东向坐,亚父南向坐,沛公北向坐”都删去,而把彭城之战、陈平问楚、彭越韩信会兵垓下等楚汉相争的重大事件,从《史记・项羽本纪》里面抽出,写进了《汉书・高帝纪》中。这样一来,班固增删史料的意图就显得非常明显,就是维护刘邦的形象。而对于那些反映在楚汉相争中,刘邦处于劣势、项羽独掌乾坤的相关史实,班固则有意地进行压缩,增加了能够突出刘邦英雄形象的史料,如安排了刘邦世系和斩蛇的神话,还引用了他的父亲班彪在《王命论》中称颂的刘邦“其兴有五,一曰帝尧之苗裔,二曰体貌多奇异,三曰神武有征应,四曰宽明而仁恕,五曰知人善使。”⑤的句子,来树立统治者的光辉形象。而《史记》中许多不利于高祖形象塑造的段落都被删去。如《史记》中有“项羽和宋义北救赵”的一段倒叙文,也被班固删去。就连《史记》中简单的一句:“沛公病,还之沛。”班固也将“病”字删去,可见其处处小心谨慎,为尊者讳的行文特点,其批判精神也难以同《史记》相提并论。

(二)打压竞争对手,树立高祖形象。

在写刘邦时,还有一个不可绕过的人物,那就是项羽。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对待项羽的态度明显不同,《史记》有《项羽本纪》,可汉书却作《陈胜项籍列传》,将项羽和陈胜放在一起列为一传,可见对其地位的不重视。司马迁作《项羽本纪》,有一定的道理。因为由秦亡到汉朝建立,中间共有5年时间,这5年时间在很长的时间里处于攻势、控制局势的是项羽,所以司马迁实事求是,将其列入本纪。但是班固却将其列为列传,而且和陈胜同传,有明显贬低的意味。当然,班固这样处理对其自身而言有两个好处,首先,将项羽列入列传自然就抬高了高祖刘邦的地位。其次,这样处理还可以避免出现把刘邦这个开国君主放于他人之后的情况。这样的处理方式和对项羽的态度可以反映出班固为朝廷服务的心态。班固更多接受的是一种传统的观念,自己认为司马迁“是非颇异于圣人”。⑥可见班固的是非观是与圣人保持一致的,也就是一种正统的封建史学观,从这一方面讲,其针砭时政的批判力度是远不及《史记》的。

通过以上比较可以看出,《史记》比《汉书》更具有批判精神。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一结果呢?我认为主要是由于司马迁和班固生活的社会背景,撰史的性质和目的,家族的影响,以及个人价值观和史学观点不同。班固的《汉书》是官修史书,自然处处都有所忌讳,无法像司马迁一样就事论事,批判求实。可尽管如此,我们也不能否定《汉书》的价值所在。无论是《史记》还是《汉书》,都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鸿篇巨制,具有非常高的史料价值。司马迁和班固对于我国史学界的发展都是功不可没。

注释:

①②③司马迁.史记.中华书局,1999.

④司马迁.报任安书.

⑤班固.汉书・高帝纪.中华书局,1999.

⑥班固.汉书・司马迁传.中华书局,1999.

参考文献:

[1]司马迁.史记[M].中华书局,1999.

[2]班固.汉书[M].中华书局,1999.

[3]赖汉屏.史记评赏[M].三民出版社,2006.

[4]朴宰雨.《史记》《汉书》比较研究[M].中国文学出版社,1994.

[5]赖汉屏.史记评赏.三民出版社,2006:40.